梁予馥听大人此行举还真是让人出其不意,一点都不合乎世俗的男女大防。
不过,她都敢扮男装与男人一同吃住了,换伤而已,还有何惧呢?
她还能借着照料卫师傅的借口,同大人多些时日相处,倒是求之不得,便一口应了下,"卫师傅,那这些日子就请你多关照了,我会小心替你换药的。"
卫矛倒有些尴尬,只能叨叨絮絮的抱怨,"家主不是才说,九姑娘很快就是大姑娘了。让她每隔几日就过来照顾我这大男人,这孤男寡女的,多让人不好意思啊!这不可不可,千万不妥。"
庞郁不语,只是行到桌案边,拿了要洗净伤处的水药跟白酒,准备替卫矛洗净伤患。他知晓忍冬对制药的手法很是熟练,没必要浪费时间带她调着水洗药,只待事后把方子写给她,便是了。
现今面对卫矛的不解,庞郁只能如实地说明,为何不让忍冬避着男女大防,还要求她得替男性换药,"她现在,在我这屋子照顾你,我还能在边上看着、教着,若有错还能直接指出。"
"可将来世事多变,我终究会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别的医者我不想管,但为我门下之徒,不论将来为不为医者,他们首要的本领,便是要能护住自己。"
他虽知若欲为苍生大医,必安神定志,无欲无求,亦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更不该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可他除了是他们的师,更是他们的父,虽望其门徒均有一番作为,却更盼着他们安乐无忧,自然无妨他偏颇护短,成为含灵巨贼。
庞郁沉静地把卫矛搀扶起身,再取了铜盆置于床下。
只见洗药如流水般,徐徐清洗过卫矛腿上的血迹与旧药,一阵刺疼引得卫矛呲牙裂嘴,血污之水全流进铜盆中,虽有几分难闻的气味,却无腐臭味。
虽隔着面巾,梁予馥在旁学习,依旧闻到不甚好闻的气味,像极了药味混合脓汤、血的气味。
但庞郁这亲手施作之人,只是淡然微笑,仿佛满意卫矛的伤势恢复得不错,竟无一嫌弃厌恶之情。
又净了手后,庞郁才抬眸,目光难得严肃地言道:"普天底下,但凡是人就会生病。叁教九流者皆会与为医者打交道,不管是地痞流氓、屠夫、寡妇、农人、幼女,皆是医者会一一遇见的对象。所以在医治人之前,小九都得先学会察言观色,学习不论遇到怎样的人,在何种困境,都要先保护自己。"
"予馥,你能理解这些吗?"语毕,庞郁才回首看了她一眼。
面对庞大人的回问,梁予馥才醒悟了过来,自是觉得大人的话,非常有道理。
她既是以行医为己愿,便不能碍于礼节,各种畏手畏脚。患者有寻医的条件,医者可没有择患者的理由。既是如此,在行医之途,她自然有责任要优先照顾好自己,才有能力照护患者。
因此她也积极地问了卫师傅,"卫师傅,要不我以后也跟着你学武?能学点拳脚功夫,多少也能庇佑自己。"
卫矛急得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般,这男徒好带,女徒实在令人脑疼,他才不想自找麻烦,"别别,九姑娘还是跟家主好好学医吧!真想习武,家主身手不比我差,他也能教你。"
"师父?"见卫矛避她如蛇蝎,她把主意打到庞大人身上。
语毕,庞郁把卫矛搀扶回床榻,才抬眸看了她一眼,神情淡然,让人瞧不出情绪,"你若真喜欢,便学,你自己拿主意。"
他不反对也不排斥让忍冬习武,甚至让她学习俗世中男子更为精通之事。只是人的这一生,实在是瞬如电光,浪费在没兴趣又没天分的地方,也实在叫人可惜,可无妨让她去试一试。
庞郁又暗中思到,女子在此世道本就存活不易,为她们之父之母,亦或为师,总得多费心神,思尽所有,只盼她们能有着快意畅然的一生。
学武自是能强身健体,听着像是能真正地解决女子困境,其实只是换汤不换药罢了!脑子若是不开窍,学了万般武艺又有何用处,只不过从鸡狗,化身一变成为空有力气的牛马。
真正的关键点在于思辩,问己其何人是谁,何人所爱,何人所欲,何人所归。
如此,自然会生出浑然无惧的心,
在面对未知的彷徨跟武力威吓时,能自然而然地独立自救,以寡敌众,以弱退强。
常人总用女子的身体素质天生弱于男子,当作女子必须选择无尽地忍让跟退缩的借口。
坚信这般思维,实乃世代为奴的天选之人,而压迫弱者的加害者,恰恰好,最喜欢这种言论。
弱者窃忍一时,暂退一步,是为了暂避锋芒,寻找最好的攻击点,等着下一步对威吓者迎头痛击,以小搏大,而非因自身弱小,选择下跪跟自尽,直接断了自己能逃脱的双腿跟生门,选择不战而降,任人鱼肉。
庞郁双眸微转,他想既然忍冬在公堂之上宁愿被刑求,都有不肯认罪屈服的精神,面对世俗更有勇于反抗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