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殷祝哑着嗓子唤道。
他记得,下午值守在外的人是苏成德,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换班。
听到动静,外面的人迈着小碎步悄声走进屋内。
果然是苏成德。
“陛下,可是要水?”苏成德试探着问道。
这里面有两层意思,半个时辰前,他刚亲眼看到宗策离开,苏成德不确定陛下和宗策有没有……嗯,懂得都懂,反正他已经提前叫人烧好两桶热水备着了。
但也有可能陛下只是渴了,单纯想喝点茶。
殷祝揉了揉眉心:“待会。你先把这个给朕处理掉,记住,除了你以外,这件事不能叫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苏成德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抱枕,在看到那团血迹时,他脸色刷地惨白,失声道:“陛下!”
“别嚷嚷,朕还没死呢。”
殷祝也有些烦躁。
仗打完了,他跟他干爹好不容易才解释清楚误会,结果又遇到了这种搞不清楚原因的怪事,老天爷真是不叫他们安生。
苏成德慢慢上前,双手捧起那抱枕,不过是棉花填充的玩意儿,他抱在怀里,手却在微微颤抖着:“陛下,奴才这就叫归太医来看看,您放心,保证没什么大事的……您肯定能长命百岁……”
殷祝面无表情道:“朕才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
“可是陛下……”
“朕说了,是任何人。”
苏成德张了张嘴,不知该为陛下这份超乎寻常的信任而高兴,还是更该因为这背后的原因而难过。
他没有问宗策包不包括在这个范围内。因为苏成德很清楚,哪怕陛下只能在全天下人里选一个瞒着,那个人也一定是宗策。
“……是,奴才记住了。”
时间太长,血已经浸透了棉花,苏成德只能先用布包着那抱枕,趁着夜色深沉,走到宫中一处偏僻的角落将其点燃。
这里原先是北屹皇帝礼佛之处,后来夏军进驻后,依照陛下的命令,把里面的金银礼器都搬走了,只留下了一些不值钱的石刻雕像。
看着那火光中明灭的金刚怒目,苏成德狠狠打了个寒颤。
说起来,都说那北屹皇帝无故昏迷,在那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他的下落。陛下说,人是被格西杀了,可是尸体呢?
屹人擅巫蛊之术,难不成,是变作了怨魂,回来索命了?
苏成德越想越害怕,哆哆嗦嗦地跪在墙边,冲着那佛像磕头,喃喃自语道:“佛祖在上,菩萨保佑,冤有头债有主,咱们陛下可不是杀你的人,杀你的人在黄泉底下,你可别找错人报仇了。”
说着说着,他又悲从中来,呜咽道:“咱家在宫里侍奉了那么多主子,两代君主,陛下是顶顶好的人,从不苛待咱们这些下人,文治武功,更是比起太祖也不逊色几分……阿弥陀佛,咱家祖上三代都虔诚信佛,求求神佛保佑陛下龙体安康,长命百岁,咱家愿意后半辈子吃素还愿,求佛祖开恩垂怜……”
乌云遮月,夜色中的礼堂光线暗淡。
苏成德没注意到,自己在向那火堆前的佛像叩首时,身后默默伫立了一道清瘦的人影。
殷祝仰起头,望着深蓝夜空中,那轮躲在云后、影影绰绰的玉盘,半晌,在苏成德发现之前,转身离开了这里。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吐血。
只不过从前战时,殷祝每天看着从前线抬回来、动辄断胳膊断腿的伤兵们,觉得自己那点简直就是毛毛雨,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咳嗽吐血的原因多了去了,不痛不痒的,要他说,指不定是牙龈出血呢。
在前线的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刷新殷祝对人类生命力认知的极限。
他曾亲眼见过军医把一个伤兵的肠子掏起来放回原位,在一通让人看了都眼皮直跳的缝合操作之后,过了一个月,那人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后勤运粮处。
虽然瘦了一大圈,但那人讲话的嗓门却一点不小,还逢人就得意洋洋地说自己战场上的丰功伟绩,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肠子曾经流出来过。
所以在见识过这些伤兵们之后,对于一切大小疾病,殷祝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该吃吃,该喝喝,吃不了喝不下了就走,没必要把自己吓死。
但当他回到御书房时,看到那屏风后床榻上少了一个的抱枕,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走到他干爹下午躺着的位置,伸手摸了一下那几不可见的凹痕,仿佛还能从上面感受到他干爹残余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