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他做了个很长很模糊又很空的梦,好像掉进了一片发白的虚空世界里,他被困住了。
那个世界是瘫痪的,只有他自己,没有方向,没有尽头,就像是雪原崩塌了一样,时间也被定了格,他的意识不完整,被切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拼不起来完整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能听见一点儿声音,但是那些声音都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还隔着很厚很厚的无形屏障,穿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被削了好几层,模模糊糊,断断续续连不成线。
像几十年前坏了的老式电视机刺啦刺啦冒雪花,中间偶尔蹦出来几个一闪就灭的画面,能听出个一两声来。
白鸽不想去想那些声音,但是那些声音一直都不停,好像有什么执念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些声音被削掉的部分变少了,白鸽听着很熟悉,他把那些断断续续的声音穿了很久才勉强连起来。
后来他听出来了,是顾维在叫他。
顾维让他回来,回来是回哪儿去?
白鸽找不到回去的路,准确地说,是没有路能让他走,四周都是空白的。
他迷路了。
白鸽不光听到了顾维的声音,他还听见了雨声,鼻子里有土腥味儿,还有顾维身上的味道。
顾维还在跟他说话,白鸽想找到顾维,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摸四处找。
一开始他没意识,困在那片发空的世界里没有感觉,但是自从听到顾维的声音之后,白鸽只觉得很害怕,他想逃走,想找到顾维,他想回去。
“白鸽,已经入夏了,你不是说最喜欢夏天吗,起来看看夏天吧。”
“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下雨,还没停呢。”
“老林昨天去钓鱼,还给我拍了照片,钓的鱼都很大,嫂子说你好了之后给你炖鱼吃。”
“我妈最近迷上了烧香求福,昨天又去寺庙,还抽了个上上签,说是大吉大利的征兆。”
“她说佛祖保佑,”顾维在白鸽额头上亲了一下,“佛祖保佑,早点儿回来吧。”
窗户开着条缝,天边打了个闪,顾维站起来想去把窗户关上。
他刚一转身,感觉手腕就被攥住了,触感像是烧过的雨雾,很潮湿,还是温的。
顾维低头看了眼,他的手腕确实被攥住了。
白鸽的指甲刚剪过,又干净又圆,因为长时间扎针,手背都是青的,顾维每天都要给他敷一敷。
顾维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天边轰隆一声雷响提醒他不是梦,他扭头看病床。
不是幻觉,白鸽真的醒的。
白鸽躺在病床上,刚醒还不太适应光线,半眯着眼,因为身上没什么劲儿,眼皮掀一下,就得重新合上缓一缓才有力气再睁开,嘴唇也随着呼吸抿了两下。
白鸽浑身的劲儿,都集中在抓着顾维的手上了。
刚刚他顺着顾维的声音一直跑一直跑,跑过了空白,屏障,浓雾,终于睁开眼看见了一直喊他的顾维了。
白鸽不想再被困回去,他舍不得,死死抓着顾维的手腕不松开。
“白鸽?”顾维试探着又喊了一声,弯腰贴着白鸽耳朵叫他,“你终于回来了。”
白鸽听到顾维叫他,动了动嘴唇,但除了鼻子里很小的一声哼之外,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白鸽感觉到顾维的脸贴着他的脸蹭了蹭,没一会儿他又感觉到,他脖子上有点儿湿,心里还想,怎么还有水啊?
白鸽转转头,外面确实在下雨,雨声是真的,顾维身上的味道在雨腥味儿里凝成了茧,在鼻子里的存在感特别高,横冲直撞最后把白鸽所有的意识都占满了。
顾维想去洗条毛巾给白鸽擦擦脸,但是白鸽还抓着他不松开,他就用纸巾给白鸽擦了擦。
白鸽一直看着顾维,顾维好像变了个人,瘦了,头发长了,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看起来很疲惫,好像很长时间没睡觉了。
白鸽还有种错觉,他好像好多年好多年没见过顾维了,怎么会这么久呢?
顾维摸摸白鸽的脸,又摸摸他的头:“你已经睡了几个月了,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听清楚顾维的话,白鸽眼睛都瞪大了,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床上躺了这么久。
春天做的手术,现在已经是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