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国土像一片秋天的梧桐叶子一样的国度,正经受着历史车轮的沉重碾压。
这个国度不但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而且苦难和屈辱多得像天上的星星难于数清。
国土辽阔腐败无能的“大清国”已经崩盘了,“大清国”就像一头大象已经满身蛆虫五脏六腑早已腐烂,轰然倒地不足为奇。国民百姓对“大清国”的倒塌并没多少唏嘘可惜,更多的是对“大清国”的诅咒和痛恨。本来“大清国”拥有一通美好江山,可后来被弱智的统治者搞得满目疮痍,贪官污吏泛滥成灾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大清国”闭关锁国、愚昧无知不思进取,自娱自乐还自诩“天朝上国”,岂不知早已被世界和时代远远地抛在了后边,挨打是迟早的事儿。两次鸦片战争“大清国”均告失败,向西方列强割地赔款。随后甲午年在海上又被日本国打败了,剩下的银子赔光了。国民成了无树可栖的鸟儿,成了无草可吃的牛羊。
国民百姓尤其痛恨自称“老佛爷”的那个老寡妇西太后慈禧,她对侵略者除了乖乖地割地赔款,看不出她对国家的厄运有丝毫的沮丧,并兴趣盎然地“垂帘听政”起来。于是朝政也更加无能和腐败起来,把中国搞得千疮百孔民不聊生。她对国土和国家利益,竟大言不惭理直气壮地声称:“宁赠异邦不与家奴。”
尽管她把国家搞得一塌糊涂,可从她丑陋的脸上和邪乎的三角眼里看不到一点儿愧色,因为她把国家当做了她的私有家产,当做了享乐的玩具。据说她年轻的时候还是很漂亮的,要是不漂亮咸丰皇帝怎会把她纳为妃嫔?自从她贪图权力和享乐的欲望逐渐膨胀,她的五官长相也逐渐丑陋起来,相由心生一点儿也不假,以至于人们要是偶然有幸看到她的尊容,竟然像看到了一个活着的吊死鬼一样吓人儿。不过没迟多久她就无奈地死去了,令国人感到滑稽的是她死后对她竟然有一长串莫名其妙的谥号:孝钦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配天兴圣显皇后。
从雍正王朝那个老道与古井的故事一两百年后,恰巧就在逢三赶会的这一天,也有一个云游天下的人儿,来到了古寨葫芦庄的那条大街上。也是身背一口利刃,不过不是宝剑而是东洋倭刀;不过不是徒步行走,而是耀武扬威地坐着本县县长派给的一辆豪华敞篷马车,马车上还飘忽着中间像贴着一个大红烧饼的白布。他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僧人,而是日本武士浪人,日本名字叫龟田野郎。看模样儿估计年岁在四十左右,马车上除了县城里的赶车车夫,还有另外两个人儿。一个是原武县长给这个日本人专意从省府开封高价雇来的中国的日语翻译,一个是县长从本县军警里挑选的有不小本事的中国本地人儿,特意安排他做这个日本人的保镖兼向导。
这位日本武士浪人看样子可不是吃素的,长得五短三粗满脸横肉,脑袋中间从前脑到后脑留有一溜儿四指宽窄的短发,很像被剪短的马鬃长在了人的脑袋上。上嘴唇鼻尖下,一撮儿像粘上一块方形黑色的牛皮糖一样的短毛毛,不断撅着嘴唇儿向上一翘一翘地,几乎把正方形的牛皮糖撅成了横向的长方形。他粗壮的脖子支撑着的头脸一直机械般的高高地昂扬着,两只目露凶光的眼睛也一直向天空翻着白眼儿,好像与老天结有仇恨。他始终在傲慢地挑衅着周围的一切,不但鄙视着有生命的人群和牛羊猪狗,还包括不会言语的树木和硬邦邦的房屋与街道。好像他看到的一切都不屑一顾、都没必要存在一样。他一身宽大的和服被腰间结实的黑布条束勒得紧紧的,据说他腰间的黑布条代表着日本柔术的一个“黑带”级别,据说“黑带”级别在柔术中代表着功夫上乘的高手。他的神态和架势仿佛即刻就要与人摔跤打架似的,浑身上下都透露出难以捉摸的野性。他这身行头和目空一切的傲气,无疑说明他是一位很有底气的东洋武者。可是他来此地的公开身份与他的神态和装束大相径庭,据说他是受某国际组织派遣来中国考察民间风俗文化的。
威风凛凛的马车还没进古寨东门,给日本人当保镖和向导的那个中国人儿,就把悬挂在马车上的大铜铃当“咣咣咣”拉得贼响。
“让道!让道!快让道!”日本人的中国保镖狐假虎威地大声吼叫着,“快滚开!都快滚开!快给大日本帝国老爷让道!”
他疯狗般的狂吠声音被淹没在集市轰轰烈烈的喧嚣声浪里,像一条嚎叫的疯狗被淹没在黄河滚滚的浪涛里一样,显得十分轻微和渺小,连一点儿余音也听不到。
这个赶会的日子正值年末,前来赶会买东卖西和置办年货的人们,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比往日的集市规模大出不少也热闹了许多。街市上此起彼伏南腔北调的买卖吆喝声和驴马猪羊胡乱的吼叫声,都无疑给“大日本帝国老爷”的驾临带来了不少轻蔑和不屑。
荷花儿这一天,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薄薄的棉衣棉裤,传统的斜襟布扣小棉袄也算得体,衣服的粗布布料都是荷花儿纺花织布,自己剪裁自己缝制的。粗布上色的颜料是用地锅烧柴做饭留下的草木灰染的。她脚上穿着一双黑黑的浅沿儿棉鞋,脚踝微微露出乳白色的粗布袜子。她从上到下的一身打扮,既不老气也不刺眼,与许多农村少妇相差无几。所不同的是她的脑后一双拖在臀部惹眼的长辫子,使她多了几分女性的魅力和性感。她担心小黑狗儿在人多杂闹的集市上被挤丢,就用剩馍剩饭喂饱小狗儿,把小狗儿关在了院子里。一大早抱着两只自己喂养的大公鸡,提着一篮子平时舍不得吃积攒的鸡蛋,来到集市上想卖几个小钱儿,好置办一些过年的油盐酱醋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也想买几斤肥肉,给守望在黄河滩的儿子芦根儿包一顿猪肉大葱饺子,可怜的儿子很长时间没尝肉味儿了。也很想为儿子置办一套新衣服,毕竟快接近春节了,过春节再穷的人家都要想办法让孩子穿上新衣服。
荷花儿到了集市上,没多大一会儿就把两只大公鸡卖掉了,篮子里的鸡蛋一个也没卖出。她索性蹲在集市的街边把两条长辫子盘在膝盖上,两手下意识地把玩着长辫子的末梢儿,心里想着守在黄河野滩的儿子,耐着性子等人来买鸡蛋。
黑蛋在家里睡到半上午,他的老娘才把他喊叫起来,对无精打采的黑蛋吵嚷道:“以前你从没睡过懒觉,只从牛壮不在了你就懒了起来……快过年了家里没钱咋过年?还不快去把那头公山羊牵到会上卖了。”
“呀……都快过年啦?!”黑蛋一下睁大了睡意蒙眬的小眼睛。
“俺的糊涂儿啊……”老娘又对黑蛋数落起来,“都啥时候啦,都腊月二十三啦!左邻右舍都在准备年货哩,你倒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想靠你的老娘张罗给你过年?”老娘数落着唯一的一个儿子,长长地叹了一口老气:“唉……每到过年娘都发愁……你都三十出头儿的人啦,早该有个媳妇了,不管丑俊只要能过日子,过年过节咱娘俩也好有个着落,出门祭祖拜年也好让乡亲看得起你。”黑蛋的老娘说到这里又长长叹了一口老气,“唉……说多了吧你嫌老娘啰唆,不说吧你晕着头混日子……你就没好好想想,要是老娘一闭眼儿,谁来为你缝衣做饭照应你?前些时人家媒人好心好意来为你说亲,女方也算是咱古寨的老门老户,可你这浑儿子硬是躲到黄河滩不回来……”
黑蛋打断老娘的话语傻笑着说道:“老娘啊老娘,不是您儿子不想娶媳妇……您老人家也不好好扳着指头儿算一算,娶一场媳妇的花销有多大?把咱家这两间破草房、西地那一亩半薄田、鸡羊老鼠锅碗瓢勺都卖了也凑不够哇!”
“那你就这样一辈子打光棍?”老娘听了一下来了气,“照你这浑儿子这么说,穷人家就该断子绝孙啦!”
“老娘别着急、别着急……咋会断子绝孙哇?!”黑蛋嬉皮笑脸向他的老娘扮了个鬼脸,“俺这就去集市上卖羊,卖了羊俺就在会上花上几个铜子儿,买个媳妇给您带回来过年。”
“你的嘴里一天到晚没一句正经话!”老娘哭笑不得瞪了黑蛋一眼,转身去喂她的几只老母鸡了。
黑蛋这才伸伸懒腰张嘴打了几个呵欠,拖拖拉拉找到他那根软兵器——夺命绳索“阴阳鞭”,到院墙根儿圈着两只山羊的破棚子,用绳索拴住一只公山羊的脖子牵了出来。不想一只母山羊伸着脑袋“咩咩咩”叫着挤出了羊棚门儿,黑蛋烦躁地飞起一脚把母山羊踢进了棚子,骂道:“你这骚货……又不是去杀你的老公你急个毬!”
黑蛋的老娘看在眼里气在心里,骂道:“你个混账东西……你没看母羊怀羔了吗?!”
“没看到……没看到……”黑蛋连连向老娘赔着笑脸。
“没看到?你这浑儿子!你整天牵着喂它,咋会不知道?!”黑蛋的老娘骂到这里,停了一下气呼呼地问道:“你这浑儿子自从牛壮淹在了黄河里,脾气咋越来越火爆啦?”
“没睡好觉……没睡好觉……”黑蛋敷衍嬉笑着牵着老山羊出了院门。
一路上黑蛋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自言自语道:“荷花儿嫂和根儿这年可咋过哇……”偏偏在黑蛋心烦的时候,这头公山羊也许感到它的主人牵着它是去宰它,在路上恐惧地不断咩咩叫了起来,黑蛋一脚跺在了公山羊的屁股上,山羊更加恐惧了叫的声音更大了,黑蛋猛地顿了几下牵羊的绳子骂道:“又不是去杀你,你嚎叫个屁!离不开母羊是吧?!再叫唤老子把你的羊蛋割下来!”
路上一位街坊老者嘴里噙着旱烟袋,蹲在街旁嬉笑着向黑蛋搭话道:“黑小子快过年了还牵羊去地里啃麦苗哇?”
“是啊!俺就是牵羊去啃您老叔那块儿地里的麦苗,您不会不高兴吧?”黑蛋逗趣地说道。
“咋会不高兴……这腊月里麦苗儿被羊啃了会多打麦子哇!麦苗儿越啃越旺,麦苗经过羊盘腾麦根儿发叉就多,俺巴不得你牵羊去啃俺地里的麦苗哩!”
“您老叔可猜错啦!”黑蛋嘻嘻哈哈地说道,“俺牵这老公羊去会上配种哩!”
“配种?这只老公羊瘦成了骨头架儿怕是难弄成!”老街坊从嘴里喷出一口浓烟,站起身用手掌认真拍了拍公羊屁股上突出的骨头连连摇头,“不中啦!不中啦!”
“咋会不中?别看它又老又瘦性着哩!见了母羊就走不动,长家伙一下就伸了出来,多厚的木板都能戳个窟窿……就像甄保长见了女人一样,恨不得一家伙抡翻人!”
“你这黑小子说话像黄鼠狼放屁——一股臊气……你小子没读过一天书,在哪儿学得满口臊话?跟你说话臊气熏人!”老街坊在破鞋底上磕了磕烟袋锅儿,“呵呵呵”笑了几声,拍拍屁股扭头走了。
黑蛋嘴里嘻嘻哈哈自言自语嘟囔着:“俺脸黑可心不黑,俺说话臊可人不臊……有的人满口正经话,可办起事儿来臊得很呐……”
他晃晃悠悠牵着山羊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正好撞见他的几个好兄弟。
“黑哥……你牵着这头老公羊是去集市上卖还是……”书呆子问道。
“是和老娘过年缺钱去卖羊?”玉米缨、臭蒿和马后炮一起问道。
“要是过年缺钱,我们兄弟一人几个铜子儿就够您娘俩过年啦。”闷儿雷说着就去口袋里摸铜子儿。
黑蛋笑呵呵地编着谎话说道:“兄弟们太小看你们的黑哥啦!哥过年咋会缺钱?有的是钱!钱花不完哇!弟兄们别操哥的心!哥是去会上找宋兽医给这头老山羊看看病,它吃的不少就是不长肉,肯定是有毛病。”
“闷儿雷”说道:“集会上这么多人乱糟糟的,只怕你难得找到宋兽医……你咋在这个时候找宋兽医呀!”
黑蛋继续编着谎话,“好找好找!别担心。平时宋兽医走庄窜村难得找,今天他肯定在街市买卖牲口那儿。”黑蛋说着转溜了一下小黑眼珠儿问道:“你们兄弟聚在一起是去干啥?”
臭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小刘庄俺大姐生了个胖小子,俺们去吃满月喜酒哩。不想打扰哥,想让你安心为咱老娘置办点儿过年东西,所以就没告诉哥……黑哥儿可别怪罪啊!”
“你看你这臭老弟……是怕哥花礼钱吧?!”黑蛋边说边慌慌张张地在身上乱摸起来,但连一个大铜板也没摸到兜里只有一枚薄铜子儿,一枚薄铜子儿是拿不出手的,“你们一定等着哥……哥急着出门啥都忘啦了……哥回家一趟一会儿就来。”他把牵羊的绳子连忙交给臭蒿。
臭蒿明白黑蛋回家干啥,知道黑蛋是回家拿钱,就又把牵羊的绳子推给了黑蛋,“都是自己哥儿们,没啥讲究的,黑哥儿就不必费事儿了!赶快去给羊看病吧。”
“俺们到小刘庄替黑哥儿把喜酒喝啦!话不多说了,俺们走了。”大伙儿说着一起快步走了。
这几个好兄弟走后,黑蛋尴尬地挠了挠脑袋,慨叹道“身上无铜不敢乱行”,叹罢自己逗趣地仰天哈哈哈笑了一阵儿,就又拽着老山羊嘴里吹着口哨向会上走去。